{"meta":{"id":"https:\/\/api.iclient.ifeng.com\/ipadtestdoc?aid=ucms_7yCjzrSpRmE","type":"doc","o":"1","documentId":"ucms_7yCjzrSpRmE"},"body":{"newStatus":"1","documentId":"ucms_7yCjzrSpRmE","staticId":"ucms_7yCjzrSpRmE","title":"石山坡","shareTitle":"石山坡","thumbnail":"http:\/\/d.ifengimg.com\/w150_h106_q100\/x0.ifengimg.com\/ucms\/2020_29\/9CE0A25E25B422A127623943CEFE2D4DC451F28C_w500_h280.jpg","source":"放牛娃闲话","author":"","editorcode":"weMedia","editTime":"2020-07-18 10:58:22","updateTime":"2020\/07\/18 10:58:22","wapurl":"http:\/\/\/\/feng.ifeng.com\/c\/7yCjzrSpRmE","introduction":"","wwwurl":"http:\/\/\/\/feng.ifeng.com\/c\/7yCjzrSpRmE","commentsUrl":"ucms_7yCjzrSpRmE","commentCount":0,"text":"
1 最后的守望<\/p>
石山坡是坐落在黄牯岭半山腰的一个小院子,二十几栋房子慵懒地坐在其中,七零八落地分布着,大部分土砖房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无人居住的房子像丢了魂,彻底没了精气神,一堆堆残墙断瓦无力地躺在废弃的家具和杂草之间,在风中轻声地呻吟。<\/p>
只有刘老二家的房子干净挺拔,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宜人。这些年,院子里一户一户陆陆续续搬进了城镇,刘老二和他的老伴仍旧常年住在石山坡,不愿跟他的儿女们去城市里享福。八十多岁的他每天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日子过得井井有条。<\/p>
人就像板车的轮胎,不管你是在不停地奔跑,还是在房屋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过段时间总得打打气才能继续上路前行,这是刘老二年轻时候拖板车悟出的道理。所以,不管农忙还是农闲,过上半个月刘老二就要好好吃上一顿肉,喝上三两米酒,尽情地睡一下午,精神抖擞地起来后,坐在门口悠然地抽上一支汗烟,然后便像刚打好气的轮胎,像刚涂了润滑油的链条,元气满满地走向田野继续干活。<\/p>
这天又到了刘老二为自己打气的时候了,中午他照例吃了半斤肉喝了三两米酒,然后躺在床上呼噜呼噜地睡了个痛快。<\/p>
傍晚,太阳向西边的山头渐行渐远,像个醉酒的老人,红通通的脸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看得旁边的云彩姑娘羞红了脸庞。刘老二精神饱满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屋前的竹椅上,架着二郎腿,悠闲地点燃一根烟,哼着古调,身体随着古调有节奏地晃动,全然不顾竹椅吱呀吱呀地抗议。<\/p>
旱烟越来越短,烟头快烧到他的手指头了,刘老二狠狠地深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头往地上随手一丢,一会儿一缕烟从他鼻孔中缓缓飘了出来,先钻进他那浓密的胡须里躲了起来,过一会又轻抚着他脸上那松树皮般的皱纹,最后慢慢爬到了他光秃秃的头顶,盘旋一阵后飘向了高空不见了踪影。抽完了烟,刘老二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向了放农具的偏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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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房里,锄头、毛镰、镰刀、扁担、钎担、犁、耙、竹篮、箩筐、风车、打谷机等农具整齐地靠墙站立着,像列队的士兵等待将军的检阅。<\/p>
刘老二两年前不再种水稻后,他不仅隔上半个月要为自己打一次气,他还要为搁放在家的农具打气,因为他知道,被搁置的农具就像被砍掉树干的树根,没有生活的动力,无所事事久了,慢慢就会腐朽,其实人也一样。而刘老二给农具打气的办法不仅是为他们刷漆打油,而且定期和它们聊聊天,让它们有期盼,有了期盼就有活下去的动力。<\/p>
“他来了。”耳尖的竹耙子听见了刘老二的脚步声,轻声地说道。<\/p>
吱吖一声,刘老二推开了房门,所有的农具都屏住了呼吸,充满了期待。一束阳光也跟着照了进来,刘老二的影子映在了风车上,风车又兴奋又紧张,一颗古老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就像刘老二在拥抱它,安抚它。<\/p>
刘老二走到了打谷机旁,拍了拍它的肩膀说:“老伙计,我年纪大了,搬不动你咯。要是以前啊,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双抢的季节,你啊,一天到晚在稻田里轰隆隆地忙个不歇。自从前年我没种水稻后,院子里没有一丘稻田了,你也在这里躺了两年,委屈你啦,老伙计。”<\/p>
说完,他又抚摸着光滑的犁把手,轻声说:“按说,你也是名门之后,犁头是岭上最有名的老黄铁匠打的,犁身是老林木匠的手艺,后来的小黄铁匠和小林木匠的手艺就都不如他们的父辈咯。小黄的铁匠铺也关了好多年啦,小林木匠也丢下了斧头刨子跟着儿女去城市享福了哦,你想回娘家也没地方可去了,去了也找不到娘家人了,就安安分分呆在我家养老吧,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锈吃了你,让虫子在你身体里面钻。每年春天,睡了一个冬天的田地总想翻翻身,要不总是浑身不对劲。我知道,你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跟着牛的脚步,听从我的调遣,把田地翻了一遍又一遍,可从未有人觉得是你的功劳,你也总是默不作声任劳任怨。比如那年我一上午犁了三亩田,名声响遍了黄牯岭,大家都佩服我,也有人议论那头大水牛,可谁又提到过你呢。我想只有那些你帮它们翻过身的田地还记得你。”<\/p>
刘老二深情地叹息了一声,又对旁边的耙说,“你也是一样,本来和犁就是亲生兄弟,出自同一个铁匠和木匠。我刚成家就有了你们,六十多年了,你们也不年轻了。耙弟弟啊,和犁哥哥相比,看起来你更加凶猛,一排尖锐的牙齿闪闪发光,你的心却温柔无比,只会一遍又一遍抚平稻田被犁过的伤口。”<\/p>
接着,刘老二又对旁边的竹篮、镰刀、竹筢子说:“你们几个小伙伴,一晃休息好多年了啊,是不是想我家那几个没良心的子女了呢?算一算,老大满六十好几年了,最小的幺妹也快五十岁了,你们还在怀念他们小时候带着你们到山里捞柴,到田野割草,怀念他们稚嫩的双手热乎乎地紧握着你们。我晓得,每次过年他们回来了,你们都希望他们来看看你们,带你们再去捞一次柴,再去割一次草。可惜啊,他们现在手里只有手机麻将,他们眼里只有电视电脑,只有我这双粗树皮样的老手还愿意摸摸你们。”刘老二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满眼慈爱,满心怜悯,如同看到了他的儿女们小时候在他面前活蹦乱跳。<\/p>
“老叔啊,我从小在您身边玩耍,你陪了我整整一辈子啊。”刘老二倚在桐油油的发亮的风车身上,满怀深情地说:“爷爷把您传给了父亲,父亲把您给了我,而我,现在该把您交给谁?给蚂蚁?给风雨?给时间?我舍不得啊。一百多年来,全院子就您一个风车,几代人吃的粮食都是经过您身体的净化,以前双抢和秋收的时候,院子里家家户户都待您如贵宾,帮我赚了一辈子的人情。那些受您恩惠的人们,大部分都已经回到土地的怀抱,还有一些在他乡流荡,记得您的又有几人呢?”<\/p>
最后,刘老二走向了墙角的锄头和毛镰,“伙计们,现在我别的干不动啦,只有种点小菜,经常用的也就你们,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该出工咯。”说着,一手拿起了锄头扛在肩上,一手提着毛镰,出了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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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坡以前没有通汽车的马路,但四面八方都有小路,有的通往其他院子,有的通往田野,有的通往山林,到处都有路,到处都有干活的人,刘老二沿着这些弯弯曲曲的无名小路熟悉了周围的每一棵树和每一块石头。而现在,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条是通往乡镇的水泥马路,一条是通往刘老二家菜地的路,其他的路已消失在杂草与灌木丛中。<\/p>
刘老二原以为,在他死后一百年,甚至几百年,这些通往山林和田野的小路上,一直会有人扛着农具,来来往往,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像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和他一样,在这个村庄娶妻生子,耕地盖房。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子孙们会远离故乡过一种他完全陌生的生活,村庄会和他一起老去,更想不到,这些通往山林和田野的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比他还早。是他活得太久,还是村庄变化太快?<\/p>
水泥马路除了清明节和过年,平时难得有车,也难得有人,但裂缝还是如同老人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土地也需要呼吸,一旦被密不透风的混凝土压住,就像人被掐住了脖子一样不自在,于是拼命地挣扎,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终于顶开一条裂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蚂蚁掉进裂缝里,正在拼命地往上爬,一颗黄荆树的种子掉进了裂缝里,在里面安了家,长出了一棵小黄荆树苗,刘老二脚底的泥块掉进了裂缝里,砸伤了蚂蚁的头,砸断了小树苗的腰。刘老二不经意间做了一件改变蚂蚁和树苗命运的事,他却毫不知情,径直走过马路,经李老三的田地,走向菜地。<\/p>
李老三靠马路的田地正中间,被刘老二开辟出一条平整的大道,把一丘杂草灌木一劈为二。李老三要是还活着,看着荒废的田地,看到田中央的大道,估计也会活活气死,所以他选择了早早死去。<\/p>
李老三活着的时候,整天整天呆在他的田地里,甚至夜晚睡觉前也会扛一把锄头拎一把毛镰到田地里溜一圈,他不允许他的地里有一根杂草,不能接受任何人家的田亩产量比他家的高,为了能多种一排水稻,他把田埂削得只剩下不到一个巴掌宽。大家走过李老三家田埂的时候,都得像走钢丝般小心翼翼,深怕扭了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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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三刚死的时候,刘老二觉得这么好的田荒废可惜了,有正好挨着他的田,便一起种了。后来刘老三离开村庄的时候把田地甩给了刘老二,刘老四离开时还是把田地甩给他。再后来,一个院子的人都走了,把田地,连同他们在山村未过完的生活,一起甩给了刘老二,而他们自己跑到城里过上了别人的生活。<\/p>
刘老二种别人家的田地,总是不如自己家的舒坦,他不清楚哪里有块石头,哪里爱漏水,甚至连他的牛和农具都不配合。一个人和他的田地打交道久了,他总能摸清这丘田的脾气,知道多久该放一次水,多久该拔一次草,而种别人的田,总是踏不准节奏。比如种李老三的田,刘老二觉得该去拔草了,走到田地一看,草快长满了,早就该拔了,原来这田早就适应了李老三的脾气,得天天不停地拔草。<\/p>
种大家留下来的田,让刘老二每天忙得筋疲力尽,更让他郁闷的是,到了晚上也睡不好,刘老三刘老四他们没做完的那些梦,总是过来骚扰他。尤其是刘老四,留下的梦全是一些无厘头的梦,什么把后山坡种满油茶树,修条大水渠把山里的泉水引到悬崖形成瀑布,全是些累人的梦,刘老二做一晚上刘老四的梦,比犁一天田还累。<\/p>
梦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的梦缠住做梦的人,让你想醒都醒不过来,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过来,庆幸只是个梦而已,揉揉眼睛伸伸懒腰起来继续过日子,殊不知梦却一直没忘记,突然有一天又做了一个梦,连着那个我们以为已经甩掉了忘记了的梦,原来是那个被我们挣扎着甩掉的梦一直在追寻着我们,趁我们一不注意又跑进了我们的梦里。<\/p>
而有的梦我们想一直做下去,就像刘老二想一直在石山坡生活下去,一直到老,到死。可是,总有乱七八糟的动静,把我们从半截子梦中醒来,等我们有空再做梦的时候,有的人想找到那半截子梦接上,可找来找去都是别人丢弃的残梦,自己那半截子残梦大概早跑到别人的梦里去了吧。<\/p>
石山坡的人们离开的时候总是太匆忙,清晨从残梦中一骨碌翻起来就走,把没做完的梦,没种好的地,没养大的鸡鸭,没还够的人情,统统留在了石山坡。刘老二刚开始总觉得他们还会回来,他们只是去城里赶个集,做个大买卖,迟早要回来。所以,他把大家留下来的生活全都包揽了过来,等大家回来,再还给大家,免得大家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原来的生活。<\/p>
三年五年过去了,只见大家往外走,没见谁回来,昨天听说谁家在城里买了房,今天又听说谁家迁走了户口,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刘老二这才明白,他们就像那些移走的树,已经在陌生的土地里重新扎上了根,留在家乡泥土里的树根已经不能为他们提供养分,就算他们再回来,也和原来的根接不上了。刘老二手忙脚乱地过了几年大家留下来的生活,细心照料的只是这些无用的树根,而把自己原来的生活弄丢了,他觉得不值。他决定只种自己家的地,做自己未做完的梦,不再理会那些他人丢弃的生活,因为他明白,一个人不能同时过几个人的生活,过了别人的生活,就会弄丢自己的生活。<\/p>
李老三田中间的路只有刘老二一个人走来走去,总有些杂草隔三差五冒出来头来看看,一个人脚步的力量不足以让一条路的种子沉默,所以刘老二需要不停地和杂草灌木做斗争。刘老二一边走,一边用毛镰砍去向路伸展的灌木树枝,用锄头挖去路上新长的杂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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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里,一排排整齐的蔬菜如同刘老二的日子一样井井有条,红的小米椒,紫的茄子,绿的四季葱,黄的玉米,荡秋千的丝瓜,躲猫猫的黄瓜,一脸沮丧的苦瓜,嬉皮笑脸的南瓜,都在乐滋滋地生长。刘老二含情脉脉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拔拔草,松松土,浇浇水,自在又幸福。<\/p>
风自己不会说话,但他们会传话,传来传去的都是风言风语。夏天风从南边带来海洋的絮语,到冬天他们又掉头从北边带来雪山的祝福。当刘老二在风中听到了老伴炒菜时锅铲和锅的争吵声,灶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霹雳声,刘老二迈开了回家的脚步。<\/p>
微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几声清脆的鸟雀声从后山传来,屋前池塘里的青蛙们比赛似的放开了歌喉,厨房的炊烟躲进了旁边的柏树丛中,刘老二感觉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谣:“一条路要留下多少个脚印才变得坚硬?一只鸟要飞过多少棵树才能找到栖息之地?一滴水要经过多少煎熬才飞到天空化成云?一双眼要流过多少泪才能看得清澈?一块土地要吸收多少汗水才能长出粮食?一个人要走过多少条路才不会迷失方向?而我,要多么幸运才能和你一起老去?”<\/p>
听着刘老二的歌声,锄头心想:一个农具要多么幸运才能听到刘老二的情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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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p>
李老三死了。<\/p>
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带着儿子在八大处爬山,一片落叶随着秋风飘落在我脚前的石头上。<\/p>
“不值当,太不值当了。”母亲在电话里反复说道,“无儿无女,省吃俭用留着钱把别个,明明诊得好的病不去诊,到死了还没落个全尸,不晓得一辈子图么子?”<\/p>
挂了电话,我机械地迈着双脚,人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心一步一步往下沉。而那些有关李老三的往事,轻飘飘地从心底浮了上来,如同眼前飘零的落叶,纹理清晰可见。<\/p>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李老三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他的故事,不应当随着他的生命一起消失,我得把它讲出来。我责无旁贷。<\/p>
“老三老三,鸡粪下饭,没有鸡粪,碗都摔烂。”<\/p>
我小的时候,村里的小孩们,一遇到李老三,就齐声大喊这首顺口溜,边喊边跑。李老三故作生气地说:“兔崽子们,别跑啊,要是我抓到你,剥了你的皮。”<\/p>
记忆中,李老三从来没有真正追过我们。我们跑一段便停下来,然后一起哈哈大笑,如同吃了冰糖一样开心。所以,我们期望碰上他,有时还故意一起去他的家里或田地找他,乐此不倦。<\/p>
到底是谁,为什么编了这个顺口溜,大家说法不一样。<\/p>
大伯说,是因为李老三刚来石山坡讨饭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个生鸡蛋,他可能实在太饿了,蛋壳上还有鸡粪他也不洗,直接生吞了。<\/p>
二伯说,是有人请他吃饭,故意恶作剧,把鸡粪埋在饭里端给他,他吃到鸡粪,生气了,直接把碗摔了。<\/p>
而父亲说,哪里有这些事,就是看他是外来户,好欺负,故意编个顺口溜,逗他开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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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李老三,我们村里其他人都姓刘,还没出五服。父亲告诉我,李老三大概是六零年讨米讨到我们村,那个时候他十来岁,看村旁有个庙,便住在庙里不走了。<\/p>
李老三真名叫李建国,因为他是新中国成立那年出生的。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他排行老三,大家都习惯叫他李老三。在他小时候,爸爸妈妈就都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人照管他们,他们只好乞讨求生。原来他们兄弟四个在一起乞讨,但讨来的东西总不够吃,后来就分开了。<\/p>
李老三的生日是哪一天,大家也不清楚,听说上户口的时候他把来石山坡那天填成了他的生日。反正他生日从来也不办酒,村里人结婚生子过生日办酒他也不去,除了刘老二家。因为当年是刘老二的父亲当队长,收留了他,让他帮忙放牛。但是不管谁家盖房子,或是谁家老人过世了,李老三总是热心帮忙。<\/p>
李老三精得很呢,他自己光棍一个,晓得办酒划不来。修屋帮忙那是冇办法,他当年修屋都是大家帮的忙呢。丧事帮忙那是他晓得自己总有一天要死的,他孤家寡人一个,死了还不得村里人帮忙埋了。村里人如是说。<\/p>
父亲说,李老三盖房子是想讨婆娘,要不也不会盖三间,可是婆娘没讨上,只好一间住人,一间放柴,一间关牛。<\/p>
李老三在石山坡落户后,分得水田一亩,旱土地二分。他起早摸黑,种地割草,喂猪放牛,打零工,省吃俭用,终于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干了一件大事,盖了一栋土砖房。从寄身的庙里搬到新房后,媒人找上了门,好几家对李老三的勤劳致富满意,可一听说是外来户,孤家寡人一个,纷纷摇头。<\/p>
是啊,那个年代,村里好多大龄单身青年,谁会把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外来的乞丐。一般而言,势单力薄的外来户往往是村人们欺压的对象。<\/p>
从我记事起,四十多岁的李老三,成功地跻身为村里的光棍一族。光棍光棍,人一个卵一条,吃饱一个全家不饿。所以光棍们大部分都活得逍遥自在,抽烟打牌,偷鸡摸狗,调戏妇女。他们不仅抽烟,而且抽好烟。吊儿郎当,吸古湘,卵弹琴,抽不二门,说得就是他们,古湘和不二门都是那个年代村民们所知中最好的烟了,都带过滤嘴。然而,李老三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抽烟,也不打牌,更不干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勾当。在他明知讨婆娘无望后,还是和盖房子前一样,勤劳节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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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时候不管是放牛,还是割草,都不会去李老三家的田地。因为他家田埂上的草总是被他割的干干净净,田地里面更是难得看见一根草。更可恨的是,他家的田埂被他削得只剩巴掌宽,走在上面如同过独木桥,一不小心就得扭脚。大家都尽量不经过他家田地,偶尔经过也是边走边骂娘,李老三在田里听到也不恼,还笑呵呵地说:“能多种两排稻子呢。”<\/p>
不管天晴下雨,李老三总是在干活,从不停歇。他一天的生活大概是这样的,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捡狗粪,大家起床的时候,他又背着竹筐便割草边放牛。我们开始上学的时候,他回来做饭,一次把一天的饭菜做好。他和大家不一样,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九点吃早餐,晚上五点吃晚餐,每餐都吃两大碗。吃了早餐喂鸡喂鸭喂猪,然后到田地里除草施肥打药,忙到下午五点左右回来吃了晚餐又去放牛割草,天黑了回来喂鸡喂鸭喂猪。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有时还会踏着月光到田地里走走。<\/p>
记得有次晚上我照青蛙,手电突然照到了坐在田埂上的他,吓了我一跳,“三伯,大晚上你不声不响坐在这里干嘛呢?怪吓人的。”<\/p>
“我在听稻子长个呢。你这个鬼崽子,一惊一乍的,吓了我的庄稼,我找你算账。”李老三对我莫名其妙地说道。<\/p>
毫无疑问,李老三的田亩产量是全村最高的。大家都说,李老三没有婆娘,整天找田地出气,把田地当婆娘了。其实,李老三家不仅庄稼收成好,猪牛鸡鸭也喂得壮。不管是猪和母牛生下来的小牛,就是鸡鸭,李老三都从来不吃,全部卖了换钱。大家都笑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留着钱到棺材里垫背。他也只是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我一个人吃不起,一只鸡五六斤,我吃不完就臭了,多可惜。”大家又说,我们帮你一起吃啊。他嘴里说要得要得,可谁也没尝到他家的鸡鸭究竟是什么味道。<\/p>
村里人都知道他有钱,一些人家里困难的时候便向他借钱,可不管是借钱盖房子,还是娶媳妇,他都一概不借。也有居心叵测的妇人,想用身体从他那里换些零花钱,听说他从不上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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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读初中的那一年,村里一个叫四毛的年轻后生,不知道从云南还是贵州,带回来几个女人,介绍给村里的老光棍做婆娘。在大家的撮合下,李老三花了五千块钱,优先选了一个最漂亮的,领回了家。那些日子,李老三像变了一个人,整天守在那个漂亮的外省女人身边,一起赶场,一起放牛,为她洗衣做饭,为她杀鸡杀鸭。每天由两餐变为了三餐,田地里去得明显少了,微微泛红的脸上有微微的笑,如同春日阳光下的花朵。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那个女人就在一个清晨卷款而逃。<\/p>
李老三一开始不愿意接受婆娘逃跑的现实,对大家说她出去打工了。后来那几个外省来的女人全部跑了后,他才不得不承认婆娘逃跑的事实。和其他的光棍们一样,他也去找四毛讨说法。四毛说:“我把她都送到你被窝里了,难道还要我天天坐在你床头帮你守着吗?”边说边骑上摩托车走了,留下一屁股黑烟喷在李老三腿上。<\/p>
李老三像霜打的茄子,病蔫蔫地回到了田地,拾起了从前的日子。<\/p>
从那以后,大家每次碰到李老三,都拿那个外省的女人取笑他。“老三,你婆娘好久回来?”,“老三,你婆娘给你寄钱了吗?”,“老三,你婆娘给你打电话来了,打到村长跃进家呢,快去接咯。”<\/p>
老三不恼也不理,只顾干自己的活,和大家交往越来越少。只是,从那以后,不管谁给他做媒,他再也不相信了。<\/p>
到我读高中的时候,李老三终于找到了新的爱好,看电视。这个时候,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小孩,他们都爱看电视连续剧。李老三不一样,他只看新闻,尤其是国家新闻。李老三先是每晚在村长跃进家看中央新闻,后来自己下了血本,买了一台电视,每天晚上一个人在家看新闻频道。<\/p>
自从他爱上看新闻后,和大家聊天总免不了要说国家大事,大家见面不再问他婆娘什么时候回来的事了,还是问他:“国家最近还好吗?发生什么大事了没有?”李老三总是高高兴兴地把电视里看到的新闻说一遍,“不得了,不得了,美国要打伊拉克了呢。”或者是,“大家可要小心啊,非典厉害得很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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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对李老三开始另眼相看,是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可那年猪肉价钱不好,卖完家里所有的猪都没凑齐我的学费。父亲找村里好几个亲戚朋友借钱都没借到,大家都认为上大学不如去打工和做生意,反正大学毕业也是打工,不如早几年挣钱积累点经验和资本。正在父亲一筹莫展的时候,李老三揣着三千块钱,走进了我家。<\/p>
“爱国,这三千块钱,借给细伢子做学费,你看够了冇,不够的话我家里还有一些。”李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盐的塑料袋,递给了我爹,“读大学是好事呢,天大的好事啊!读了大学才能为国家好好做贡献。”<\/p>
怎么也想不到,一毛不拔的李老三竟然主动借钱给我上学,成了我的恩人。<\/p>
大学每次放假回家,父亲总对我说,“去看看你三伯去,人家可是你的大恩人,咱不能忘本啊。”我只好拎着母亲递过来的桃或枣,猪血丸子或豆腐之类,走向李老三家。<\/p>
“大学生放假了啊。”李老三见了我格外高兴,不再喊我鬼崽子,也不喊细伢子,而改叫大学生。“来来来,大学生,坐坐坐。”李老三一边说一边搬来一根矮凳,用手抹了抹上面的灰尘,递给我,“你是大学生,懂得比我多,你就跟我说说,我们国家现在在世界上到底算不算有钱?”<\/p>
“比起欧美那些发达国家,我们国家还很穷呢。”我说。<\/p>
“我觉得也是,可国家怎么对农民这么好,种田不但不要上交公粮,也不要交税,而且发补贴呢。”<\/p>
“这,这我也不晓得。”我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时候我刚上大学,只晓得每天上课学习,有时间就打篮球或者背英语单词,不怎么关心这些国家大事,更不懂什么剪刀差,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反哺农村之说。<\/p>
“那你说为什么种田不要交税,还有补贴,大家反而不种了,都跑出去打工呢?”李老三继续问道。<\/p>
“大概打工挣钱容易咯。”我边说边站了起来,“我娘做好饭了,等我回家䶗饭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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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我便逃似的离开了李老三家,我不想和他继续讨论下去,一是那个时候我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二是觉得老是回答不上,怕他看不起我。<\/p>
可他每次碰到我,总会问这问那,为了应付他,我回到学校后特意到图书馆借了一些农村社会学的书籍看,平时也开始关注一些时政新闻。再回去看他的时候,我们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从留守儿童聊到台湾问题,从汶川大地震聊到北京奥运会,我不再恐慌。大学四年,每年开学他都借钱给我交学费,而我每次一回家就去看他,成了惯例。慢慢地,我和他建立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友谊。<\/p>
毕业后,我成了北漂一族,拿着微薄的工资,蜷缩在北京的一间地下室里。因囊中羞涩,一直到第三年过年前两天才第一次回老家。回去的第一件事,我便去李老三家还钱。<\/p>
李老三原来的房子在前一年夏天被烧了,里面放的柴太多,烧起来根本扑不灭,加上村里又没几个劳动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烧完。还好,这几年国家政策好,给五保户统一盖了安置房。我刚走到村安置房中间的那条马路上,坐在墙根晒太阳的李老三老远就高兴地喊了起来:“大学生,你可回来了,快来快来,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p>
“这是北京的烤鸭,您尝尝。另外,我把您借我的钱还给你,都这么久了,怪不好意思的。”我说着,把装烤鸭的盒子放在他家桌子上,从冲锋衣的两个口袋里总共掏出一万五千块钱还给他。<\/p>
他接过去塞到在柜子里的棉被中,转过身对我说:“这被也是国家发的,现在国家扶贫什么都发,我沾好大的光呢。”<\/p>
“这么多钱,放在家里安不安全,要不要我陪你去信用社存起来啊?”我担忧地问道。<\/p>
“幸亏把钱借给你了啊,要不还不是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过,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要用钱的地方。每个月国家发六百多块钱,过年过节还发油发粮,还有好心人给我们捐衣服被子,看病住院全部报销,国家真是太好了,这是最好的时代啊!”<\/p>
西斜的阳光照在李老三他那枯树皮般的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芒。我看见,感恩知足的种子在他皱纹的沟渠里生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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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国家扶贫力度逐渐加大,他们这个年纪的老单身汉们成了第一批受益者。比起带孙子孙女们的那些爷爷奶奶们,他们日子过得轻松不少。然而,李老三仍旧像以前一样下地干活,甚至把一些别人家荒废的地也翻过来种上玉米。<\/p>
“三伯,现在政策这么好,不缺吃不愁穿,你就安心休养几年,别再天天在地里不停不歇地干活,城市里您这个年龄都退休好几年啦。”这次回来我发现,他明显老了,身子也佝偻了,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城市里七十多岁的退休老人还老。<\/p>
“现在电视里经常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给我讲讲,到底要我们老百姓怎么做呢?”李老三岔开了话题。<\/p>
“前面十六个字是讲国家和社会层面,我们老百姓只要做到后面八个字就可以了,也就是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我向他解释道。<\/p>
“是啊,你们在为国家做贡献,当然是爱国敬业,可我呢,住国家的,吃国家的,用国家的,是在拖国家后腿呢。”李老三悲愤地说,“我没有养半儿一女做社会主义接班人,难道我自己能动就不下地干活了吗?这样和资本家吃剥削有什么区别呢?我是个农民,下地干活也算是敬业呢。”<\/p>
“三伯,您都敬业一辈子了,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现在年纪大了,劳累过度万一得个什么病,不合算。”我继续劝说着。<\/p>
“那要是大家都不种地了,我们吃什么。你看好多地都荒废了,我看着都心疼。大学生,有的事,总得有人做,好比种粮食。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你不要再劝我了,除非躺在床上起不来,要不我是不会离开田地的。我虽然老了,可不想做社会的蛀虫。”李老三语重心长地对我说。<\/p>
我无地自容,只想灰溜溜地逃走。“三伯,您说的是。我刚回来,到村里走走去,过两天再来给您拜年。”<\/p>
“你别着急走啊,我还求你有事呢。”李老三焦急地说,“明天你有空吗?有空的话陪我去趟下花桥。”<\/p>
“要买什么东西吗?我帮你去买就是,你不用去了。”<\/p>
“我想把你还给我的钱捐给国家。”李老三咳嗽了一声,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我这些年一直占国家的便宜,早就想报答了,只是不晓得怎么下手,现在你终于回来了。”<\/p>
太阳朝西边的山头慢慢靠近,金色的阳光拉长了李老三的身影。而在我心中,他也变得高大挺拔。我万万没想到,他,一个勤俭节约一辈子的农村孤寡老人,竟然要把一辈子的积蓄捐献给国家。<\/p>
“我只知道国家有个红十字协会,专门接受捐款,可网上听说在里面上班的有人贪污,还是最好冇捐。”我劝说道。<\/p>
李老三却斩钉截铁地说:“那也得捐,要是大家都不捐了,红十字协会拿什么救人。有的事,总得有人做啊。”<\/p>
有的事,总得有人做。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了。我只好用手机上网找到了红十字协会的账号,户名和开户行,抄在我的烟盒上,他把那个烟盒像个宝贝一样收了起来,也塞进了柜子里的棉被里。<\/p>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跑到我家叫我。我陪他到下花桥农业银行把钱汇给了红十字会,回来的路上,他步履轻盈,有说有笑,就像一个考了满分的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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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在北京找了对象,有了小孩。一家人回趟老家来回路费就得四五千,加上人情开销,是笔不小的开支。随着房租疯涨,我的囊中更加羞涩,所以回老家的次数更少了。关于李老三的情况,都是母亲在电话里告知。<\/p>
“你三伯啊,现在一有点钱,就跑到银行把钱捐给国家,好像着了魔一样。”母亲半是埋怨半是担忧地说,“他自己胃病越来越越严重了,住院全部报销,可他也不去医院,而天天下地干活,说他也没用,犟得很。”<\/p>
在村里,流行的价值观是,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不欠人情。所以,他的做法大家都很难理解,甚至招来非议。只有我知道,他心里住着的那个魔就是国家。只有我知道,当他把钱捐给国家的时候,他是多么快活。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他生存的全部价值。<\/p>
中秋节我跟家里打电话,母亲又提起了他,“你三伯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了,我叫乡卫生所的龙医生来看过了,说他的胃可能烂了,再不到县医院住院,说不定有生命危险。可这头犟驴,就是不听劝,说死也要死在屋里。你要有空,就回来一趟吧。他最近天天念叨你,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说找你有事呢。”<\/p>
挂了电话,我便开始抢国庆回家的火车票,花了50块钱的加速包,终于抢到了10月2日回湖南的高铁票。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了,父母做好饭,饿着肚子等着我回来一起吃。我匆匆忙忙地吃过饭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向李老三家。<\/p>
新月如钩,斜挂在夜空,如同农人割完稻谷,把镰刀高高地挂在墙上。满天繁星中,偶尔有一颗一闪一闪眨着眼睛移动,那是飞机在不紧不慢地穿越夜空。秋风穿过树林,树叶沙沙地一阵阵喊疼。山顶上传来几声狗吠,更加凸显了山村夜晚的幽静。散布在山中稀稀拉拉的灯光一盏盏先后被拉灭,一户户人家缓缓进入了梦乡。李老三家的灯光仍旧亮着,从他家窗户传出来的,除了电灯昏黄的光线,电视里播报新闻的声音,还有他疼痛的呻吟。<\/p>
“三伯,是我,我回来了。”我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道。<\/p>
“大学生回来了啊。等下,就来,就来。”他一只手按着肚子,一只手打开门后,半是欢喜半是埋怨地说,“怎么才回来啊。”<\/p>
我扶着他躺到床上,调低了电视机声音,“三伯,我明天陪你去人民医院看看吧。”我向他恳求道。<\/p>
“不用不用,年轻的时候冷饭冷菜吃多了,现在老了不中用啦。马上七十岁的人了,治好了又有什么用,干不动活了。一个人天天坐在家里吃闲饭,还不如死了干净。”李老三边说边挣扎着坐了起来,指着电视问我:“我有天在电视里看到说,我们国家很多病人需要好的器官,移到他们身体里,病就好了。可捐献器官的人太少,远远不够用,是真的吗?”<\/p>
“是啊,有些尿毒症需要肾移植,有些瞎子需要眼角膜,好像心脏和肺也可以移植。”我如实回答说。<\/p>
“新闻还说有的犯罪团伙买卖器官,有的为了搞到器官还杀人,真是罪孽啊。”李老三双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喊疼,从床头摸出了一瓶止疼药,倒了一颗吞了下去。我赶紧去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喝了后,拉住我的手,满怀期望地问道:“大学生,你实话告诉我,你说我这一身老骨头,器官还能有用吗?”<\/p>
“这,这我也说不准呢。器官能不能用,应该需要医生评估的吧。”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说。<\/p>
“那就是,可能还有用咯。你帮我查一下,器官怎么个捐法?”<\/p>
“三伯,咱现在不想这些。我们先去医院看病,胃病不是多严重的病,住几天院就好了。放心好了,放假这几天我照顾你,我要上班去了,我爸爸去照顾你,你放心住院就是了。”<\/p>
“大学生,你就不要劝我了。我这些年看电视,也学到蛮多,晓得国家现在虽然发达了,可也有困难呢。现在医保基金也不充足,应该留给那些小孩和年轻人用,我这一把老骨头,用了也是浪费啊。我想得清楚得很,我无亲无故,天天躺在医院的床上活,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去。”李老三不紧不慢地说。<\/p>
“国家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国家,你先得照顾好自个啊。”我有点生气似的提高了声音。<\/p>
“你这样说不对呢。要不是国家,我能活到现在吗?年轻的时候国家给我分田分地,老了又给我盖房发钱,我欠国家蛮多。”李老三有点悲伤地感慨道,“我真没用,小时候当叫花子,分了地后好不容易盖了房,还是讨不到婆娘。辛辛苦苦喂猪种田,剩点钱被骗子骗的干干净净。再后来又是一把火,全部家当烧得一干二净。到快老了,剩点钱捐给国家,才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用。”<\/p>
“那也用不着着急捐器官啊。国家好是好,但也有好多贪官呢,每年都抓蛮多个。国家缺少器官为什么非得你去捐,那么多政府人员为什么不捐呢?”我生气地说,“总不能想着捐器官,连病都不诊了啊。”<\/p>
“有的事,总得有人做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捐,怎么办?医院里那些等着救命的人,如果是你的亲人,你还会这么想吗?”李老三也提高音量对我喊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说不定能救好几个人的命呢。你愿意帮就帮我,不愿意帮也得帮我。”<\/p>
有的事,总得有人做。这是他第三次跟我说这句话了,第一次说种地,第二次说捐钱,而这次,捐器官。我们都在想,是要有人做,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而他想,既然要人做,为什么不是我呢?<\/p>
那个晚上,我终究没有说服他。因为后来我终于明白,他觉得自己有用,对他来说,比他的生命更重要。<\/p>
我只好用手机上网查器官捐献的相关资料,找到电话抄给他后,说:“你等国庆假期后,打这个电话,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你家帮你办理,他们会告诉你该怎么办。”<\/p>
因为没有说服李老三去医院看病,假期最后两天的票不好买,我便提前离开老家回北京了。上来不到两周,便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红十字协会的工作人员把他的骨灰运回石山坡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捐献了眼角膜和肾脏。<\/p>
在这个秋天,有人为硕果累累而满心欢喜,也有人为落叶飘零而心生悲悯。李老三,一个内心装满国家的人,用他的生命告诉我,死亡,原来也可以如此高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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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田小泥进城<\/p>
夏日清晨,早起的太阳才刚刚染红几朵闲云的脸庞,瓜田里就热闹了起来。<\/p>
一只蜻蜓扑闪着透明的翅膀,停在一个胖嘟嘟的西瓜上,和躲在西瓜叶子下的青蛙拉起了家常。<\/p>
蜻蜓说:“听说三妮考上了大学,以后进城上学,估计也不回来了吧。”<\/p>
青蛙听了伤感地说:“放牛的黑娃进城后就没回来,现在扯猪草的三妮也要进城了,要是有一天种田的刘老二也进城了,我可住哪里啊?”<\/p>
城里是个什么光景呢?<\/p>
田小泥,瓜田里的一块小泥土,听了他们的对话,开始蠢蠢欲动。<\/p>
要是能到城里看看,那该多好啊。<\/p>
可怎么去呢?田小泥没有腿,也没有翅膀。她羡慕跳来跳去的青蛙,也羡慕飞来飞去的蜻蜓,更羡慕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云。<\/p>
难道我一辈子就只能呆在瓜田里吗?田小泥越想越伤心。<\/p>
一阵微风吹过,满田的瓜叶摇曳,瓜叶上的露珠跳起了欢快的舞蹈。<\/p>
田小泥突发奇想,要是风能把我吹到城里去,那该多好啊。田小泥对风温柔地请求,“风哥哥,你真厉害,来去自由,请问你能带我进城吗?”<\/p>
“不行,你太重了,我的力量不够,再说城市很远很远,你还是坐汽车去吧。”风对田小泥抱歉地说。<\/p>
瓜叶上一颗露珠一边跳舞,一般偷听着风和田小泥的对话,一不留神,随风飘落到了田小泥的怀抱。<\/p>
“早上好,小泥姐姐。”露珠妹妹友好地打招呼说,“别不开心,或许我可以帮你哦?”<\/p>
“你可以帮我,你自己都进不城,请问你怎么帮我呢?”田小泥满脸疑惑地问道。<\/p>
露珠妹妹对着田小泥的耳朵,悄悄地说出了她想到的办法,田小泥听完后高兴地笑了。<\/p>
一会儿,刘老二挑着一担摇摇晃晃的空箩,三妮肩膀上放着一根扁担,手里拿着两个蛇皮袋,一前一后走进了瓜田。<\/p>
“三妮,你摘瓜的时候看清编号,编号500以前的都可以摘。”刘老二边说边摘着瓜往箩里放。他自己根本不用先看编号,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编号的瓜所在的位置,就像清楚自己的老熟人住在什么地方一样。<\/p>
一整天,刘老二和三妮都在摘瓜,然后挑瓜堆到村口的马路边。汗水弄花了他们的脸庞,浸透了他们的衣裳,可他们仍旧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一担接一担,没有停歇。<\/p>
刘老二种西瓜十几年了,每年卖了西瓜用来给孩子秋季入学交学费。最先,每年瓜熟的时候,村民们都到刘老二家里或瓜地里来买瓜。后来留在村里的人少了,大部分都是老人小孩和妇女,没有村民来家里买瓜了,刘老二只好一担一担挑到各家各户上门卖。再后来,村里人更少了,挑着上门也卖不完,只好叫上汽车拉到城里去卖。<\/p>
今年,三妮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刘老二更是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三妮也是踌躇满志地走在通往未来的路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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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九点,刘老二和三妮终于把编号500以内的西瓜都挑到了马路边。运瓜的汽车也来了,他们把司机请到家里吃饭后,司机在他们家睡觉,他们又开始往车上装瓜。<\/p>
住在编号512号西瓜旁的田小泥,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来露珠妹妹告诉她的那个进城的机会,沮丧极了。青蛙在一旁呱呱呱地单曲循环着,田小泥听了更是烦躁,就连萤火虫在她面前跳起优美的舞蹈,她也视而不见。<\/p>
唉,再没机会了。田小泥心想,干脆早早睡觉算了,管他城里是个啥模样呢。<\/p>
凌晨三点,风哥哥突然来到瓜田,不停摇晃着熟睡的露珠妹妹,“刘老二又挑着空箩来了,你们快醒醒。”<\/p>
露珠妹妹听了赶紧跳到了田小泥的怀抱,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喊道,“进城的机会来了。”<\/p>
昏昏沉沉的田小泥揉着眼睛说,“没机会了,别逗我,我要睡觉。”<\/p>
露珠妹妹可不听她的,在她身体里到处乱窜,把她的身体弄得湿漉漉的,粘稠稠的。<\/p>
刘老二和三妮装完500个西瓜后,发现车厢没装满,还能装二十来个瓜。不装满太不划算了,刘老二心想,于是又挑着箩走向瓜田。<\/p>
当刘老二的脚步声在瓜田里响起时,田小泥立刻清醒了。果然不出所料,刘老二向512号西瓜走近了。脚步声越来越响,田小泥越来越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p>
砰地一声,刘老二的大拖鞋,刚好踩在了田小泥的身上。田小泥赶紧张开她的大嘴,死死咬住了刘老二的鞋底。<\/p>
刘老二摘下了501至520号瓜,分两担挑到马路上装车后,便叫司机开车往城里出发。三妮坐在驾驶室里,而刘老二躺在车厢西瓜上面铺的稻草上。<\/p>
满载着西瓜的汽车在山路上缓缓前行,凉风吹拂着刘老二疲惫的身躯,车一开动他便响起酣畅的鼾声。田小泥惊喜地望着月光下两边不断后退的风景,随着汽车的颠簸高兴地舞动着身体。她多么希望司机能开快一点,早点进城去看城市的风景。可一看熟睡中的刘老二,她又多么希望司机能慢点开,让这位疲倦的老人再多睡一会。<\/p>
司机可管不了这么多,一开到山下的水泥马路上,就加足了马力,全速向城市前进。<\/p>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汽车进了城。马路两旁高楼林立,马路上各种车辆来来往往。<\/p>
城市,我来了。田小泥忍不住兴奋喊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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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开到刘老二每年卖西瓜的菜市场路口,三妮拿起稻草铺在马路旁边的空地上,然后开始卸西瓜。西瓜还没卸完,好多早起锻炼的老人就过来买瓜了。刘老二负责称瓜送瓜,三妮负责算账收钱,忙得不亦乐乎。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笑脸上,照在西瓜堆上,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p>
买一两个西瓜的顾客都自己拿回家。买四五个西瓜的话,刘老二就用蛇皮袋装起来背在肩上送到顾客家,要是买的更多,就得放在箩里挑起来送了。刘老二可不怕累,他总是希望大家买得越多越好。<\/p>
刚从地里拉来的新鲜西瓜,很受欢迎,大家都是一担一担地买,刘老二马不停蹄地一担又一担挑着往顾客家里送。<\/p>
上午十点左右,连早饭都来不及吃的刘老二,体力开始有点不支,尤其是在爬楼梯的时候,田小泥在鞋底明显感觉到,刘老二的双腿在颤抖。<\/p>
一个退休的老太太,一下买了一百六十多斤瓜,家住六楼没电梯。刘老二挑着满满的一担西瓜,一步一个阶梯,低着头艰难地往上爬。到了四楼,刘老二的腿开始发颤。上五楼转角的时候,箩碰到了楼梯扶手,刘老二身体随着担子一晃,脚未踏稳,嘣咚一声,连人带瓜摔倒了转角平台上。几个西瓜顺着楼梯滚到了四楼,全都咧开了嘴,往外流着瓜汁。刘老二的右腿膝盖擦掉了一块大皮,鲜血直流。<\/p>
田小泥吓了一大跳,跟着拖鞋被甩到平台上,压在瓜堆下。<\/p>
都怪我,要是我不跟着进城,刘老二或许就不会摔跤了,他是因为我在他鞋底,让他脚滑了一下才没踩稳的。田小泥在瓜堆里自责地想。<\/p>
刘老二爬了起来,对买瓜的老太太说:“摔破的瓜我回去给你换了再送过来。”<\/p>
“你没事吧?”买瓜的老太太关切地问道,接着又说:“这些西瓜表面没破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破,肯定不能久放了,这担瓜我不要了,你还是退我钱算了吧。”<\/p>
刘老二想想也是,便只好把钱退给老太太,捡起滚在地上的破瓜,挑回卖瓜的地方。<\/p>
三妮看到父亲挑了一担破瓜一瘸一拐地走回来,赶紧迎了上去,“怎么啦?爸爸。”三妮关切地问道。<\/p>
“没事,皮外伤而已。你拿刀把破了的西瓜切了,我们先吃个饱,剩下的还可以给买瓜的尝一尝。”刘老二对三妮吩咐道。<\/p>
刘老二吃完一个破西瓜,又开始忙着送瓜。<\/p>
一位大姐买了八个西瓜,刘老二用蛇皮袋帮她装好,挑上跟她往家走。汗水流到伤口,咬得刘老二生疼生疼,可生活由不得他停下脚步。<\/p>
刘老二一路咬着牙忍着疼,好不容易送到了买瓜大姐的家门口。买瓜大姐打开门后急忙对刘老二说:“你别进来哦,你的鞋底有泥呢。”<\/p>
刘老二低头看了看鞋底,羞愧得抬不起头。<\/p>
田小泥更是愧疚得无地自容。是啊,城里不是泥土该呆的地方。我好好地呆在瓜田里,全心全意为西瓜提供营养就好,为什么非要跑到城里来呢?还给刘老二添了这么多麻烦,真该死。田小泥想着想着,开始后悔进城了。<\/p>
把西瓜一个个递进门后,刘老二一出楼房的单元门,就狠狠摔掉了鞋底的泥,头也不回地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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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泥孤单地躺在水泥过道,望着刘老二远去的身影,悲伤之情油然而生。<\/p>
滴答滴答,一阵好听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漂亮的花裙子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城市里生活的人还真不一样呃。田小泥心想。<\/p>
哎哟哎哟,尖刀一样的鞋跟插进了田小泥的身体,留下两个深深的窟窿,疼得她大叫起来。<\/p>
太阳越爬越高,水泥地板越来越烫,行人的影子慢慢缩到了脚下。田小泥身上的水分子被口渴的阳光吸得所剩无几,身体越来越僵硬的她,脸色苍白。<\/p>
要是还在瓜田里该多好,田小泥信心想,这个时候在西瓜叶下打个盹,多舒服啊。蜻蜓,蝴蝶,萤火虫,青蛙,我还能见到这些好朋友吗?田小泥开始怀念瓜田生活的日子。<\/p>
是啊,田小泥毕竟只是瓜田里普通的一块小泥土,她没有被塑成菩萨让人膜拜,也没有烤成古董让人收藏。城市,此时对她来说,已不再是个崭新的世界,而是个彻底陌生的世界。<\/p>
一个快递员骑着电动车停靠在田小泥的身边,拿起一个快递盒急忙走向单元门按起了门铃。<\/p>
这个身影怎么这么熟悉呢?田小泥突然想了起来,他不就是以前经常在瓜田附近放牛的黑娃吗。要是黑娃能带我离开这里,回到瓜田,那该多好啊。<\/p>
可是,黑娃匆匆忙忙地送了快递,骑上电动车就跑了,从头到尾看都没看田小泥一眼。<\/p>
多少个像黑娃一样的进城农民工,为了生活,在社会底层拼搏。<\/p>
终日奔忙的人们啊,请你们不要忘了,在你们的脚下,还有坚实的土地。<\/p>
呜呜呜,小汽车屁股里喷出一股浓烟,田小泥急忙捂住了鼻子。黑轮胎滚了过来,重重地压在田小泥的身上。<\/p>
呆在本不应该呆的地方,有时是冒险,有时,却是灾难。<\/p>
汽车开走后,田小泥碎成了尘土,七零八落地散在路上。<\/p>
下午两点,太阳如烈火般烘烤着大地。大家都躲进了屋里吹起了空调。街上偶尔有个行人,也是急匆匆地赶路。树叶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连知了都停止了歌唱。<\/p>
刘老二和三妮却精神饱满。他们在树底下一边吃着盒饭,一边兴高采烈地拉着家常。虽然已经整整劳动三十个小时没休息了,可他们心里高兴,因为只剩下将近100个西瓜了,价钱卖得也不错。<\/p>
“今天卖了多少钱?有四千块了吗?”刘老二一边吃饭一边问。<\/p>
“有四千五百多块了呢。”三妮高兴地回答。<\/p>
“那就好,那就好。把剩下的西瓜卖了,我们就去银行把钱存起来。回家再卖一头猪,应该就够你开学用了。”刘老二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p>
轰隆隆,轰隆隆,天空突然打起了雷。<\/p>
“不会要下雨了吧?”三妮担忧地说。<\/p>
“雷公老子先唱歌,有雨也不多。”刘老二抬头看了看天,自信地说。<\/p>
不一会儿,一阵大风刮了过来,抓住他们头顶的树枝使劲摇晃,并叫来了乌云为其助威。<\/p>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暴雨说下就下。轰隆隆,轰隆隆,雷公电母继续为暴风雨呐喊助威,才不管刘老二口中的谚语那一套。<\/p>
漫天雨幕如同千万根银线,在空中随风不停地摇荡。街上很快就积满了雨水,碎成尘土的田小泥随同雨水流进了下水道,没了踪影。<\/p>
这场雨整整下了五个多小时。<\/p>
雨后,刘老二和三妮,两个湿漉漉的人,守着一堆湿漉漉的瓜。<\/p>
干净的街道上,没有田小泥留下的一丝痕迹。<\/p>
一个城市的人都在忙忙碌碌,谁也不会在意,一块瓜田泥土,何去何从。<\/p>
就连那些吃瓜的人,也顾不上,田小泥的生死。<\/p>
明天,天会晴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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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故乡的怀抱,长眠<\/p>
石山坡,湘西南黄荆岭半山腰上的一个自然村。一条石板路从山脚费力地往上攀爬,过了名为高旷的悬崖,到了石山坡,歇歇脚,接着往风冒岭爬。<\/p>
歇脚的地方,就在村口的大松树下,那里有小板凳,也有刘老三家免费提供的茶水,更有洒满欢笑的秋千。<\/p>
大松树枝繁叶茂,树干需五个小孩手拉手才能合抱。大松树也是一棵老松树,村里年龄最大的九爷爷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先有石山坡,还是先有大松树。<\/p>
而关于石山坡的故事,大松树最清楚不过了。几百年前,大松树就生长在这片土地,当时,整个黄荆岭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后来,山下的村民修了一条上山的路,到山上砍树开荒种地。开的荒越来越多,上山种地的村民开始在大松树旁盖起了房子,一代一代繁衍生息,慢慢便有了石山坡。<\/p>
不过一开始,大松树对人类这种动物可没什么好感。村民们没上山生活前,在静穆的山林中,大松树日沐阳光,夜沐月光,闻鸟鸣泉语,任清风拂枝。松树、柏树、枞树、栗树、椿树,一棵挨一棵,松鼠在上面跳跃,野猪在树干蹭痒,百灵黄鹂在枝上歌唱,蝴蝶与黄蜂在四周飞翔。那个时候,一棵树木,从不担惊受怕,只需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夏日的暴风雨只是一场更大地沐浴,冬天的大雪只是穿上一套白色的衣裳。冻雨时节,一树树雾凇,如同走进了水晶森林。<\/p>
自从村民上山砍树烧荒开垦,大松树就活得胆战心惊。刀砍斧凿,一棵棵树木应声倒下。浓烟四起,小动物们疲于奔命。昔日的山林,在入侵物种人类的血汗中,变成了一丘丘梯田,种上了庄稼。还好,大松树不像其他的树那么高大挺拔,而是横向的树枝繁茂,又刚好在路旁,村民们习惯了在树荫下歇脚乘凉,便留下了他。<\/p>
孤单的大松树,感觉自己与崭新又陌生的田园生活格格不入。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双走路的脚,走到村庄后面的山林中,过以前的生活。<\/p>
后来,村庄里一个又一个小孩出生了。小孩们在树下玩耍的欢声笑语驱散了大松树的孤独和忧愁,慢慢地他适应了村庄和田园的生活,习惯了乘凉老人们的闲聊,习惯了挂在树枝上的秋千,习惯了炊烟的味道,习惯了鸡鸣狗吠,也习惯了牛羊在树干上蹭痒。<\/p>
勤劳善良的村民们,把大松树当成村里的一员,发生什么大事都得和他聊聊。大松树也把自己当成了村庄的一员,关心着大家的喜怒哀乐,见证了一代代人的生老病死,看到石山坡越来越兴旺,他也由衷地高兴。只不过,大松树向来沉默不语,他只是把他知道的一切,默默地记在年轮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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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一些中青年开始走出村庄,到城市闯荡。刘老三也加入了南下军团,来到特区深圳成为一名建筑工人。后来,越来越多的村民们离开了石山坡,只剩下几个老人留守。昔日的梯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而如今,杂草丛生,荒芜一片。<\/p>
树下的小板凳也不知去了何处,秋千断了的绳子连着蜘蛛网。再也听不到小孩们的欢声笑语,石板路上很久很久也没有足音响起,只有偶尔传来一声老人的叹息或呻吟,大松树觉得孤独极了,尤其在雨夜,有时会传来房子倒塌的声音。<\/p>
刘老三辗转于各个工地,钢筋工、木工、架子工、混凝土工,什么工种都做过,十几年的血汗,换来了儿子的学费。十年前,儿子终于大学毕业,在城市里找到了工作。<\/p>
刘老三以为可以回老家歇歇了,也陪陪老了的父母。可儿子找的女朋友说,没在城里买上房子就不结婚。刘老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天天在城里盖房子,可要买一套城里的房子却那么难,靠儿子自己那点微薄的薪水,得等到何年何月。没办法,他只好继续留着城市的工地,为儿子的房子奋斗。<\/p>
几年过去,他终于为儿子攒够了买房子的首付款。正计划买房的时候,刘老三接到了父亲病重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回石山坡,带老父亲到邵阳市中心医院,一检查,肺癌晚期。住院一个月,花了近十万,老人走了。老母亲悲伤至极,深夜吃下老鼠药,陪丈夫一块走了。痛失父母的刘老三来不及伤悲,整日在丧事中奔忙,疲惫至极。<\/p>
丧事热热闹闹,唱戏、耍魔术、跳舞、拜忏、举祭、绕棺、殡殓等等,人来人往,与平时冷冷清清的石山坡,判若两个不同的世界。<\/p>
六七天的热闹,又把刘老三剩下的十万块花的一干二净。刘老三本来也想简单些,省点钱,可一想到父母晚年的凄苦,自己都没好好陪陪他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说,村里那么多亲朋好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p>
遵从父亲的遗愿,刘老三把父母葬在了村口的大松树下。<\/p>
刘老三的儿子,拍了一张爷爷奶奶坟墓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照片里的大松树,引起了他房地产公司老板的注意,让他从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发了过去。<\/p>
实在太像黄山的迎客松了,房地产老板想买下这棵大松树,移栽到正在开发的一个高档小区。一开始,他出价两万,刘老三不同意,心想,父母要葬在这里,他们就是想继续在大松树下乘凉呢。后来,房地产老板一直往上加价,加到了二十万,附加条件在他小区买一套房子,二十万刚好够首付。<\/p>
这一次,刘老三的儿子坚决要卖掉大松树,刘老三自己也开始动摇了。是啊,要不去哪里再找二十万给儿子交首付呢?尽管大松树是整个石山坡人共同的回忆,可毕竟只是一棵树而已。<\/p>
挖土机来石山坡挖树的时候,刘老三一个人跑到下花桥镇上,躲了一上午。回来的时候,看到父母坟墓旁的大坑,他的心里,空出了一块更大的地方。他默默地挑土,把树坑填平。第二天,他又去了城市的工地,挥洒余生不多的汗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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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松树来到城市,移栽在小区的中央广场,成了小区的一张名片,城市的一道风景。在房地产公司的疯狂宣传下,大松树新晋为该市的网红打卡地,上了新闻,每天都有人来和他合影,还成为了一部热播电视剧的背景。当然,小区的房价也上涨了好几百元一平方。<\/p>
可是,大松树一点也不快乐。<\/p>
四周的高楼,留给他一个狭窄的天空,根下的建筑垃圾,常常磕得他生疼。慢慢地,他的松针越来越枯黄,物业的工作人员给他输上了营养液,可依旧没有好转。<\/p>
刘老三的儿子装修房子的时候,他来小区帮忙,偶尔经过小区中央广场,他都是低头匆匆走过,生怕看到大松树那忧郁的目光。<\/p>
后来,刘老三的儿子结婚了,给他添了一个孙子。他也终于从建筑工地退休了,专职带小孙子。小区里大家都喜欢把小孩带到中央广场玩耍,那里有喷泉,有健身器材,刘老三他却从不带孙子去。<\/p>
大松树要死了。有人说水土不服,有人说物业天天浇水浇得太多了,也有人说是因为移过来的时候没裁枝……小区里的人们议论纷纷。刘老三听在耳里,急在心中。<\/p>
深夜,刘老三在床上辗转难眠,想起了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生,想起了石山坡的过去和现在,想起了童年在大松树下的快乐时光。窗外的风,吹来了大松树垂死的气息,让刘老三窒息。<\/p>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在顾虑什么?”刘老三心想。他终于鼓起了勇气,穿上了衣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大松树旁。月色温柔,小区里寂静无人,奄奄一息的大松树在风中轻声地呻吟。刘老三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大松树,老泪纵横。<\/p>
泪水洗礼着刘老三的愧疚,也冲去了他和大松树的隔阂,他们又如同回到了六十年前,回到了石山坡,亲切又温暖。<\/p>
此后,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刘老三总要陪陪大松树,靠着他坐会儿,有时说说话,说的都是石山坡从前的那些人和事,有时什么也不说。他们共同坚守着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约定,并享受着以此带来的快乐。<\/p>
某夜,台风从东边的海洋带着暴雨赶来,刘老三依旧来到了大松树旁。大松树在台风中摇摇晃晃,树枝沙沙作响,如同催促刘老三赶紧离开。刘老三却不顾一切地用力抱着大松树,想用他仅有的力量,帮大松树渡过难关。根基不深的大松树,终究抵不过台风剧烈地摇晃,轰然倒在了刘老三的怀抱。<\/p>
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树下的刘老三时,他早已没了气息。<\/p>
他的儿子把刘老三的骨灰,和大松树一起运回了石山坡。请来木匠,用大松树给刘老三做了一副棺木,埋葬在大松树曾生长的地方。<\/p>
这一次,他们是再也不会分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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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空巢<\/p>
以前,住在石山坡的人们,天刚麻麻亮,就在屋后山林里的群鸟晨鸣声中起床了,一个个精神抖擞。他们虽然不懂鸟语,不知鸟儿为何歌唱,但他们都能感受到鸟儿的欢乐。<\/p>
几年前的一天,大家突然听不到鸟鸣了。石山坡的早晨静悄悄的,人们一个个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清醒,就算挣扎着起床,整天都没精打采。读书的学生每天都迟到,成绩一落千丈。田地一块接一块地荒芜,以前那些耕种能手也开始错过季节。担心沉睡不起的年青人,开始远走他乡。<\/p>
我听说后,决定到山林里一探究竟。只见满山的鸟飞来飞去,它们的嘴上叼着的不是树枝,就是泥块。原来,它们都在忙着筑巢,难怪它们没空唱歌了呢。<\/p>
奇怪的是,我抬头一看,几乎每棵树上都有鸟巢,有的树上好几个鸟巢,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漂亮。我爬到树上,发现大部分鸟巢筑好后,根本没有鸟住过。因为连一粒鸟粪都没有,一根鸟毛也没有,更别说还没长毛的小鸟了。这么多鸟巢筑好还没住,它们为什么还要不停地筑呢?<\/p>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只鸟突然从空中快速地俯冲下来,一头撞在石头上,一只黄鼠狼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窜了出来,叼起了死鸟迅速逃跑了。其他的鸟儿只是朝下看了看,仍旧继续忙碌着。<\/p>
揣着疑问,我去拜访了住在山脚的九奶奶。<\/p>
九奶奶一个人住在山脚下好多年了。他的子女们都住在城里去了,自从九爷爷去世后,几乎不再有人和她说话。不知何时起,她学会了鸟语,经常一人到山林里与鸟儿聊天。<\/p>
九奶奶告诉我,鸟儿以前求偶要唱歌,所以它们没事就练歌。不知哪天,鸟儿吃了人类放了各种添加剂的罐头,便有了虚荣心和攀比心,求偶唱歌不管用了,得有鸟巢,鸟巢越筑越大,越筑越多。可惜,不管它们如何忙碌,总是满足不了越来越高的择偶要求。每天都有鸟不堪重负,撞石而亡,黄鼠狼便在一旁守株待兔。<\/p>
后来,那片山林里的鸟巢越来越多,鸟却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只鸟也没有了。<\/p>
为了让乡亲们振作精神,我买了一台录音设备,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在远离人烟的森林里,录到了群鸟的晨鸣。我把录来的鸟鸣声设为闹钟铃声,买了蓝牙音箱放在那些空置的鸟巢里。<\/p>
终于,大家又开始在天刚亮就能精神抖擞地起床了。<\/p>
而九奶奶,却在我安好音箱的第三天就去世了。<\/p>
昨天晚上,我梦到了一群鸟飞往家乡,为首的大鸟告诉我,她是九奶奶转世,要带着她的子孙回石山坡安家,让我把那些音箱搬走。<\/p>
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p>
6 细说网事<\/p>
(一)<\/p>
在石山坡,所有的蜘蛛都是织网能手,传说为蜘蛛精之后,织出的蜘蛛网韧性好,风吹不散,黏性强,飞禽走兽一碰上就休想逃掉。更绝的是,根根细丝几乎透明,隐蔽性极强,视力最好的蜻蜓也发现不了。<\/p>
但要说美观,非七蜘蛛织的网莫属。她织的网,如一朵白莲花,尤其在风吹荡漾的时候,经常有蜜蜂上当。<\/p>
夏日的一个夜晚,萤火虫之王拖着他的大灯笼撞在了七蜘蛛的网上,成了七蜘蛛的盘中餐。<\/p>
吃了萤火虫之王的七蜘蛛,吐出的丝闪闪发光。她高兴极了,立即织了一个新网,如同一朵盛开的金莲花。<\/p>
消息一经传开,石山坡的动物们纷纷前来参观,个个啧啧称奇,赞不绝口。<\/p>
七蜘整天沉浸在大家的赞扬声中,忘乎所以。<\/p>
第七天,七蜘蛛想抬手向远道前来参观的蝴蝶打个招呼,却发现怎么也抬不起来,这才想起,她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了。大家知道蜘蛛网的黏性强,都只远远观看,做个到此一游的姿势,照个相留念一下,说几句赞美的话,就走了,谁也不到那张漂亮的网上去坐坐。就算不是慕名而来的飞虫,远远就能看到那张闪闪发光的网,怎么会冒死往上撞呢。<\/p>
其他蜘蛛听说了,都劝她回到原来那张网上去。可七蜘蛛每次想走,又有动物前来参观,赞不绝口。不仅是石山坡的动物们,据说整个黄牯岭的动物们都来参观过了,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正在路上。<\/p>
七蜘蛛沉浸在赞美声中,一分钟也舍不得离开。<\/p>
第十天,七蜘蛛饿死在她那张闪闪发光的网中央,成功地再次登上新闻头条。<\/p>
<\/p>
(二)<\/p>
七蜘蛛死后,蜘蛛们专门召开了会议,进行反思。<\/p>
会议开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性意见,网光漂亮没用,关键是要做大。<\/p>
会必议,议必行,行必果。石山坡的蜘蛛们说干就干,先是把大家的网互联起来,一张覆盖整个石山坡的网,成了黄牯岭最大的一张网,再来石山坡参观的动物们,全都成了蜘蛛们的盘中餐。<\/p>
其他地方的蜘蛛们听说后,纷纷效仿。先是整个黄牯岭的蜘蛛网互联成一片。后来,高霞山的,河伯岭的,诸葛岭的,所有网互联成一张更大的网,新闻惊动了整个亚非欧大陆,各地的蜘蛛们纷纷效仿,喜马拉雅山,昆仑山,乞力马扎罗山,阿尔卑斯山,这些地方的蜘蛛把网统统互联成一张覆盖亚非欧大陆的网,成为全球最大的一张网。<\/p>
动物中,先是天上飞的,为了生存,慢慢进化,有了网上生存的功能。后来,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都进化成了网上生活的动物。在网上生活真是太便利了,不再有河流和高山挡住谁的去路,不管到哪都有一条直线到达。<\/p>
所有在网上生活的动物们,一起努力,把这张网越织越大,先是覆盖了整个地球,后来连上了月球,火星,金星。<\/p>
自从连上火星和金星之后,地球自转和公转的速度大大加快,时间也变得更快了。一天天,一年年,大家感觉很快就过去了。<\/p>
有的动物觉得应该让时间慢下来,可是,金星和火星拉着地球飞快地奔跑,根本停不下来。而那些野心勃勃的蜘蛛们,正在织通往水星和土星的网,日夜赶工。<\/p>
多年后,只有几只年老的乌龟,还记得从前在陆地和水中的生活。它们在网上相遇,偶尔说说网下的那些山山水水,如同谈起一场陈年旧梦。<\/p>","img":[{"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D0912AD52E3FD57767990B11F1CF1ECF340B9E3A_size31_w500_h333.jpeg","size":{"width":"500","height":"333"}},{"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57804D6C00ADC0C5EFE141E843A96907EBB759C3_size38_w500_h327.jpeg","size":{"width":"500","height":"327"}},{"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A3564DD72AA4E666955EF1F808FC487386ADDFC3_size39_w499_h333.jpeg","size":{"width":"499","height":"333"}},{"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65EADB34290F84BF73FA6797CFD30D36DDD0C3DA_size42_w533_h300.jpeg","size":{"width":"533","height":"30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DAFE3468C0CEAD23621CE5E6C064DE9A5D1A9FDD_size43_w692_h283.jpeg","size":{"width":"640","height":"261"}},{"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FE1D3935FC5D71569E904510808D7B0155438655_size30_w500_h330.jpeg","size":{"width":"500","height":"33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002382927D6EBF373B640392CED14E2AE007FE70_size41_w500_h333.jpeg","size":{"width":"500","height":"333"}},{"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916976B71824FBDF68978C32908C2AF48D9FC5F0_size44_w561_h300.jpeg","size":{"width":"561","height":"30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0A8BE1607E04BA01BB83B5419A39A8B95F35C8A5_size39_w552_h300.jpeg","size":{"width":"552","height":"30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EDED0A2F6C3E2087BE34A30B29CDE6A628BB75B1_size60_w500_h378.jpeg","size":{"width":"500","height":"378"}},{"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A47D72124018AD72D744847EE855FD7EFF2B02F5_size48_w500_h333.jpeg","size":{"width":"500","height":"333"}},{"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CBDF78590C213CB6657AC9A7FA5F3A4DFF1AE934_size53_w500_h334.jpeg","size":{"width":"500","height":"334"}},{"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B64B9149AA45CBBE94577288E62BB2F55FDA0C6A_size34_w450_h308.jpeg","size":{"width":"450","height":"308"}},{"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800CC59E8DCC910D72A19F9B943D28F5511F77EC_size41_w593_h300.jpeg","size":{"width":"593","height":"30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1AA351557188BEB770F4B7B1A4C7A3DE59F9EA8C_size48_w500_h320.jpeg","size":{"width":"500","height":"32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DF5919E71045497D560C11B0D4E024D56C648B7F_size120_w1080_h720.jpeg","size":{"width":"640","height":"426"}},{"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FE1D3935FC5D71569E904510808D7B0155438655_size30_w500_h330.jpeg","size":{"width":"500","height":"33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451DEB32109D7489647767AAA5EE58BE59444B53_size29_w500_h303.jpeg","size":{"width":"500","height":"303"}},{"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800CC59E8DCC910D72A19F9B943D28F5511F77EC_size41_w593_h300.jpeg","size":{"width":"593","height":"300"}},{"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D7E8733C76422A592FEA12DE0238FC1335C7F444_size61_w641_h300.jpeg","size":{"width":"640","height":"299"}},{"url":"http:\/\/d.ifengimg.com\/mw640_q100\/x0.ifengimg.com\/res\/2020\/002382927D6EBF373B640392CED14E2AE007FE70_size41_w500_h333.jpeg","size":{"width":"500","height":"333"}}],"summary":"1最后的守望石山坡是坐落在黄牯岭半山腰的一个小院子,二十几栋房子慵懒地坐在其中,七零八落地分布着,大部分土砖房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无人居住的房子像丢了魂,彻底没了","sharesummary":"1最后的守望石山坡是坐落在黄牯岭半山腰的一个小院子,二十几栋房子慵懒地坐在其中,七零八落地分布着,大部分土砖房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无人居住的房子像丢了魂,彻底没了","commentType":"0","wemediaEAccountId":"987246","showclient":"0","shareurl":"https:\/\/ishare.ifeng.com\/c\/s\/v002HLXqpAbxmAg6fS1vMNGe6EUXOET0rTPgsXjEBgXyUTE__","praise":"0","like_num":"0"}}